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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

2017-06-02 eNet&Ciweek/樵苏

母亲前些日子来北京,我带她去故宫,宫殿重重,不一会儿她就没了方向,却不跟我走。她总觉得自己是正确的,给她看手机地图她也不看,说看不懂,坚持要自己看景区内的指示牌。

母亲爱花,在家中院子里养着许多花,屋后种着蔬果,记忆里永远是郁郁葱葱的模样。

她说这辈子从没想过会到北京来。来了之后,却对北京的事物没多少兴趣,除了天安门广场,只有在花开的地方,她才会主动想起拍照。在故宫的御花园里,牡丹已经开败,芍药开得正好,她说这个时候家中的牡丹还没开呢,一定要拍照。我拍完了,她觉得不好,要进花坛里去拍,我说那样不行,她无视我,执意进到花坛里,我执意不拍,她执意不出来,僵持片刻,我终于妥协,赶紧拍完让她出来,她不乐意了,表情落寞。

我心有不忍,却也深知,她在故乡生活了大半辈子,粮食是自己种的,蔬果在要做饭的时候才去园子里摘,树上的果实可以摘下来直接吃,她日常的活计就是播种、收获,锄草喂猪、割草喂牛,她半生的劳作都围绕着植物和土地,坚实的大地承载和养育着一切,泥土是她最熟悉最亲密的伙伴,她觉得在花坛里拍照是那样地自然而然。我想解释,欲言又止,我知道她要接受和适应的东西太多。

她也不管交通规则,过马路的时候遇到红灯,我们在等,她就走过去了,我埋怨她,她还是不理解为什么明明没有车非得等着。我想了想,在我的记忆里,在故乡的公路上,若非逢年过节,几个小时都见不到一辆机动车。

初乘地铁,她觉得新奇,但因为我住得远,每次出门都要个把小时,她开始拒绝出门,说自己在地铁里头晕,也心疼每次刷卡都要7块钱,我告诉她超过100块钱就可以打折了,她嗫嚅道,表弟表妹的房租一个月才一百来块钱。

在地铁里,6个人的座位在母亲的“招呼”之下坐了8个人。15号线座位的确是比较宽,平时偶有坐7个人的现象,一般也都是相熟的两三个人挤着坐。而这次,我和表妹都站着,除了母亲,7个人中有一对是母子,剩下的看起来都互相不认识。坐在她旁边的人面色不悦,我悄声告诉母亲,自己的座位可以让,但是不能要求别人也让出半个座位,那是人家的个人空间,不可以干涉。母亲匪夷所思地看着我,看了看周围的人,不再理我。

看到街头五颜六色的共享单车,她亦觉得新奇,我细细解说,又演示给她看,她觉得不可思议,一再地问,那是谁的车呀,你能打开骑;我把车锁起来,我们继续往前走,她一再回头看,很诧异可以直接就那样放路边。到了繁华的地段,看到成群结队的共享单车队伍,她终于接受了这个新事物,说大城市就是好,还可以骑自行车,老家的地方不像这么平,要上山下坡,现在已经很少有人骑自行车。

表妹过来,我们一起去吃饭,每人骑了一辆共享单车,我俩在前面,她跟在后面。过一个很宽的路口,我无法看到绿灯的时长,她依旧没有看红绿灯,也或许她觉得跟在我后面是安全的,结果我和表妹刚过去,绿灯就结束了,她在马路中间惊慌失措,过来之后就不肯再骑自行车,说大城市车多太危险,说自己技术不好,说什么也不肯再骑。可我知道,她骑家里的摩托车,技术要比我好很多。或许,是我不够用心,或许,是她老了。

母亲此行最大的“进步”,大概是终于接受了破洞牛仔裤。有一年我过年回家穿了一条新买的破洞牛仔裤,母亲无法接受,和父亲联手施压,死活不让我穿出去,说破破烂烂太丢人。我没有带多余的裤子,也不敢再拿出那条裤子来穿,不得已,只好找出几年前中学时的裤子穿。

她看到我穿的牛仔裤“破成那样”,让我买条“正常”的裤子,我们去逛街,几乎没找到一条合适的没有破洞的裤子,加上我和表妹的“语言强化”以及这几天的“视觉冲击”,她终于形成了这样一个认识:在大城市里,大家都穿破洞牛仔裤,穿破洞牛仔裤是正常的。

当然,我还是不能确定,下次回家的时候,我能不能“正常”地穿一条破洞牛仔裤。

三天的五一假期很快结束,我去上班,留她在房间里,提前买好了菜,叮嘱她自己做饭。中午休息的时候,她打电话来,问燃气灶怎么用,我才知道她还没有吃饭,赶紧订了外卖,送到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。晚上回去,她说会用燃气灶了,下午还出去散步了,但是不知道怎么按电梯,走楼梯下去的,又爬楼梯上来,还说干嘛要住15楼。我终于下了决心,请假再陪她一天。

第二天,我一步一步教她怎么乘电梯,她很快就学会了,但是说在电梯里会头晕。我说习惯了就好了,她不相信,我又解释道在上大学之前也没见过电梯,刚开始在教学楼的电梯里也会晕,慢慢就好了,她依旧半信半疑。

再教她怎么使用微波炉和洗衣机,她却不愿意再看,说没有家里的好用。我在去年底买了一台微波炉给家里,那是母亲此前从未见过的新玩意,乡邻们也未见过,她得意地向邻里们介绍微波炉多么好用。含辛茹苦拉扯我们姐妹四人长大,母亲有她的骄傲。

我一个人住久了,习惯将房间里的物品随意摆放成自己舒适的样子,而母亲习惯将所有的物品都摆放得整整齐齐,瓶瓶罐罐桌子椅子都规规矩矩地贴着墙边放,所有的衣服都要叠起来,也将我的房间这样“改造”了,并告诫我收拾好房间,“天天防客来”。我不以为然,说我的房间里一般不会有人来,还破坏了她的一部分改造。

我们为此发生了争吵,母亲说,你就不能像别人一样,如何如何,我脱口而出,我也是一个人,我有我自己的样子,为什么要像别人一样。母亲不再和我争,说要到外面透透气,就走了出去。我担心她,在这个城市,母亲甚至连方向才刚刚分辨清楚,她来到北京,她只有我,我却让她负气出走。回想起我和她之间发生过的一些争吵,都是在家里,在她更熟悉的地方,出门而去的都是我,当时只觉得想要挣脱,从未想过我走出去之后她会有怎样的担心。

母亲回来的时候,手里拿着一片色泽漂亮的银杏叶,我们会心而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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